【2011年10月18日】
由于文化、政治等原因,在肯尼亚工作固然常常碰到各种阻碍,但在这生活的人,无一不被这里绚丽的自然风光吸引。
在肯尼亚旅行,有3种不同类型的目的地。
最著名的是草原Safari。过去Safari指的是大型狩猎,现在则是一种旅游的形式,站在敞开的车里由向导带着看动物。肯尼亚有许多这样的自然保护区,每个地方各自有各自的特色。马赛马拉是最大最著名的草原,每年7、8月份的时候可观赏到最壮观的动物大迁喜。令人最期待的是寻找“大五”(The Big Five)——狮子,金钱豹,水牛,犀牛及非洲象。金钱豹很难得看到,因为他们孤独生僻,喜欢躲藏在丛林深处。犀牛也不易见到,已经濒临灭绝。肯尼亚北部也有一些不错的草原,比如Samburu;在这里有“特五”(The Special Five)——格列维斑马、索马里鸵鸟、Gerenuk和Beisa(两种长相特殊的羚羊)以及网纹长颈鹿。在草原上驱车寻找这些特别的生物是一种非常奇妙的体验;即使看不到他们,只是在空旷无边的草地上前行,呼吸野性的风,想像这安静广阔的土地上栖息着多少生灵、大自然的安排是多么奇妙呀!
东非大裂谷是肯尼亚另一个旅游胜地。这里有不同的咸水湖,在适当的季节,可以看到成千上万的火烈鸟。从内罗毕到这些湖都不算太远,即使是驱车过去度一个安静的周末也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
另一个去向就是海边。肯尼亚的沙滩是白色的细沙,面向湛蓝的印度洋。据说十年前这里的海洋还是清澈见底的,现如今由于工业开发,近海多了很多海藻,但还是美好的景象。自今年南苏丹独立以后,开始从肯尼亚的近海修建输油管道,估计在不久的将来,近海将遭遇严重的生态挑战,原来最美丽的红树林也将遭到砍伐。在我看来,这是这个国家面临的最大的困境:不发展,穷人的生活了无希望;发展,国家将失去他们最为宝贵的环境资源。



很难描述在非洲工作生活中的诸多不顺利。
当初得知9月份要到Kisumu出差一个月,早早就把内罗毕的房子退了,联合国忽然说实习生不能出差,特批要经历各种手续,又赶上一位更年期的奥地利姐姐,手续一拖再拖。在朋友家住了两天,对他们的办事效率完全失去了信心,于是自己买了机票跑来了Kisumu,到现在也没有报下来。辗转到了Kisumu市政府,竟然派给我一些完全意料之外的工作,还告诉我此事保密;部门领导三天不在办公室,什么资料也拿不到;结果就是,我一个明晃晃的亚洲人每天进出市政府,还得瞒着大家一个人干着自己的活,又缺乏必要的资料。
工作上的不顺只是一方面,生活上的不便就更痛苦了。一开始我无法理解,为什么同样是“大城市”,Kisumu的服务质量和内罗毕会差这么多。在饭店里点了午餐,两个小时之后服务生跑来说不好意思忘记下单了;租了车出去玩,半路司机说Cable坏了,速度只能上到40码,好容易晃悠到回程半路就彻底抛锚了;租了车去热带雨林,司机单独开走时又“号称”被打劫,连车带人被警察送回Kisumu;晚上打车去湖边的餐厅吃饭,10分钟的车程都开迷路了,司机哈哈笑著说,别担心,回得去,毕竟我来Kisumu也只有5个月呀!
好在我不是那么顽固不化,在不能改变环境的时候,也只能反思如何适应环境。面对对民主政治高度痴迷却在实际事务上不作为的Kisumu人,我抱着郁闷心情寻找出路。
先是给美国一位学国际关系的朋友写信抱怨不快的经历——她在肯尼亚呆了三个月,对这里的工作哲学颇有经验。她给了两个建议:一,以牙还牙;二,忽略各种不幸,充分享受非洲文化中的不确定和灵活性。由于我不能辜负自己的良心,于是开始尝试接受第二种可能。
几年前在欧洲的时候学会了一个道理叫Open Mind,不过那时候还很难体会一个人的Mind到底可以有多Open;因为基本上我们的价值体系都是建立在欧美的标准基础上的,所以再open,看到的也不过是主流思潮中的一朵浪花。最近开始读Karen Blixen的Out of Africa——殖民时期的北欧女农场主与斡旋在主流思潮和土著文化之间,努力尝试接受和理解非洲人的价值观,并从中获得快乐,这件事本身就多有冲击力!
Karen笔下的Kikuyu族有很多有趣的特质。比如说,他们把人生中的变化看作是上帝的赏赐。“文明人”喜欢控制自己的生活,一旦某环节出了问题就容易痛不欲生;Kikuyu们面对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非常镇静,因为生活无时无刻不在变化之中;相反地,他们无法忍受不停重复地做一件事情——细想一下这也许是动物的天性,人类也在其中。
Kisumu这里的Kikuyu不多,主要人口是Luo,也是肯尼亚的一个大族。即使总和西装革履的Luo人打交道,也不难发现他们的一些特点。比如他们非常珍惜当下,而不顾过去和以后。如果和本地人坐在一起工作几小时,会是很充实高产出的经历。但是一旦和他们相约下次碰面、或请求他们准备一些资料,就会非常困难,因为他/她可能永远不会出现;要么就在约定时间来临之际突然“不想”来了,于是编造一个理由就此消失。另外,在电话里很难和他们沟通,首先是因为口音,其次,Luo人太会虚情假意的甜言蜜语,你很难分辨他们哪句话是真的。但是一旦碰面,沟通就相对容易,因为他们的眼神非常诚实,配合不了一句假话。如果他们露齿而笑,那就是真心快乐;若是眉头紧缩或眼神飘离谈话对象,必然是口是心非。
一旦开始了解本地的文化之后,就痴迷其中,获得意想不到的快乐。你等的司机、饭菜、同事可能很久都不会出现(在德国生活的时候这简直是不可想象的地狱),于是就带一本书趁机看看;等他来的时候,会带给你一些很好笑的理由,就当作笑话听听,甚至记在本子里,回头和朋友分享。碰见笑的人,和他拉拉家常;碰见不高兴的,敬而远之,或与他分享你的笑话;毕竟这里的人始终是无害、和蔼的。
再坏起来,真有碰壁的时候,我就提醒自己,这可是全世界风景最好的国度啊!租一辆Bigi Bigi,开上一刻钟就可以来到有湖有山有烤味的某个所在,好好犒劳一下自己;再不然跳到水里,沉浸一下各种观感;或者来到Luo的土著部落聚居地,观察这里颇有规律却又充满不确定性的家族社区。这里还有史上最美的维多利亚胡的日落。最让我感动的是,每天下午有许多当地人也来到码头欣赏日落。在圣托里尼,我就很少看到当地人这么做。Luo人却不一样,即使每天都拥有这样的光景,他们依旧如此珍惜这财富,这是多么值得赞赏的人生观啊。
所以从现在开始,我要让头脑始终保持运动和开放的状态,提防传统价值观作祟的评判和审视,始终尝试发现这里的各种美好。
第二次去Kisumu的感受与先前大不相同。在认识到了文化上的不同带来的心理不适应是一种正常的反应之后,逐渐能够控制自己的情绪,融入当地的氛围。
比如被放鸽子称为一种习惯之后,就学会找事儿填补空白的时间。Kisumu的露天市场非常有名,比肩接踵,非常值得一逛。尽管是个小城市,Kisumu的夜生活是鲜活多彩,偶尔经历断电、需要摸黑啃鸡腿的大排档也饶有一番兴味。
还认识了一个当地的Freelance Environmentalist。他曾经为包括世界银行在内的各种机构工作。在肯尼亚因为正式工作岗位的缺乏,像这样的人有很多。听他详细描述了维多利亚湖如何受到污染、水葫芦越来越多,而他曾经参与过一个项目,采集水葫芦作为陆地植物的肥料。他对维多利亚湖区的各种产业了如指掌,也讲述了外来的资本侵略如何改变了湖里的物种结构,并将本地的鱼贩生意逼上绝路。
除了呆在Kisumu外,还花了两天时间和老板走访了维多利亚湖区的几个小城市。人居署帮助这些城市制定了总体规划,于是我们需要查看实施情况如何。结果让人非常心寒。在一个叫Bondo的小城,政府唯一的一个规划师不明不白被发现死在自己家中。而在其他的地方,政府工作人员的调派也过于频繁,历任工作者之间的交界也存在问题,因此推进非常缓慢。
但是行进在这些高原湖区的城市之间,很难不被这里的一切所打动。广袤的风景和高耸的植物让人感叹自身多么的渺小;穷困的现状让人对所谓“人类共同理想”这样的豪言壮语产生怀疑,同时不同的文化又使人对人与人之间细小的差异萌发感激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