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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入乡村、了解乡村、熟悉乡村、传播乡村!我院的景观学者刘悦来先生将通过回望自己以及老家的成长,带大家一起领略山东青岛刘家旺疃村的风土人情……

文中所有图源©️刘悦来

作者介绍:

刘悦来,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景观学者,四叶草堂理事长。长期从事可持续景观规划设计、社区花园、社区规划与社区营造教学、研究与实践,近年来在上海以自然教育为线索,以社区花园为空间更新实验基地,积极推动参与式设计营建,进行社区自组织景观的推广与探索,促进多元共治机制下的基层社区自治。目前团队已经协助在上海十二个区不同类型社区营造了八十余处社区花园,并以设计、营造、管理、教育为策略,参与国际合作与在地网络建设,不断探索中国城乡空间永续发展和公众参与的创新模式。


我的老家刘家旺疃(tuǎn),是山东省青岛市即墨区的一个北乡小村。

自从1991年,我到同济大学读书到后来留校工作,近三十年的时间,每年寒暑假都会回老家,从来没有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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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每年的除夕五更,是不能睡觉的,要在过了十二点以后本宗本族各家要轮流拜年磕头,磕头是拜祖宗和先人,也要给长辈磕头,见面第一句只说“过年好”三个字。十二点之前是不可以说的。

这个串门有一个及其重要的环节,就是要相互分享一下这一年的感悟,比如今年村里的大事、发展、粮食收成、学业、工作,谁家结婚了娶了哪里的,谁家去年老人走了。当然也会讨论一些当下的政策,后来有春晚了也会评论一下节目云云。

我父亲是村里二十多年的老书记,每年除了家族宗亲之外,村民大都会来拜年唠嗑。除夕从傍晚一直到初一的凌晨,各家的院门是打开的,我家炕旮旯一直满满的,一波来了一波走,我小时候要负责端茶倒水递烟(很辛苦啦),因此也知道了全村的各种信息。

现在想想我目前做的社区规划工作,包括一些协调,还真是受了父亲的影响。

那时候经常天不亮就有村民敲门,到了深夜还有一波,各种问题,公私都有:

·下大雨邻里之间的排水通道问题就会爆发;

·天旱要协调浇水和沟渠管理问题;

·盖房子邻里之间前后高低协调;

·老人赡养、婆媳不和……

想想这些事儿,说起来小,闹起来要喝药上吊,就变成了大事了。

现在回想起来,具体内容早不记得了,但这种协商议事的氛围以及法、理、情的层次感,是印象深刻:这就是社区议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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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过年前返乡的时候,并不知道疫情已经如此之重,就和家人自驾回去了。回去后哪里也没去,老老实实在老家待了两天后,就赶紧返沪了。但有三个地方,老家叫场儿,还是一定要去的,那就是东湾、后沟和北河。

东湾和后沟都是村里排水蓄水的池塘,我小时候的游泳就是在东湾学会的。小学有三年是在村里上的(另外三年是在隔壁两个村上的),就在湾南岸,学道崎岖,有陡坡(现在看看那就不叫坡),坡上是菜园果园,坡下是湾边的湿地芦苇蒲草。

为什么说起学校,是因为那时候小学要午睡,我和小伙伴们经常偷着出去下水,就在那个时候学会了踩水,可以从湾的南边用一只手把衣服举过头顶地游到湾的北侧。而在湾边草丛中,偶尔能捡到还发热的鸭蛋和鸡蛋。

同时也学会了钓鱼,真的是自己拿缝衣针烧红掰弯,然后在旁边地里挖蚯蚓做饵料(这是学习了当时的一篇语文课文《金色的鱼钩》里,红军过草地时的做法),还真的钓到过。更多的应该是拿罐头瓶子来抓鱼,当时叫引鱼,就是在瓶子里加一点玉米饼子或者馒头片,用细绳套住瓶口,然后用一根树枝挑着瓶子,放在池塘里,过一会儿提起来,就会有很多贪吃的小鱼(大部分是麦穗鱼)被困住,一条一条捞出来放在搪瓷盆里,加点面煎一下,又是一顿美食。

天旱水少时,会挖塘泥堆肥,同时赤脚下塘抓泥鳅,后来下场雨,又是满满的一池秋水。

北河正式的名称是五沽河,属于青岛母亲河大沽河的重要支流,小时候是常年流水不断,夏日年年发水,是危险的地方,也是充满挑战和乐趣的场儿。

小时候,奶奶就一直讲北河七十二眼庭(家乡土话,意为水底的神秘世界)和虾兵蟹将的故事,传说中的老鳖精…..

渴了在岸边砂砾挖一个小坑,一会儿就可以捧起直饮……一眼望去是那岸边笔直的白杨,丛丛绵槐,草丛中各色蘑菇,溜溜的蛇以及穿来窜去的野兔,突然飞起的野鸭,消失在茫茫的芦苇和青纱帐中……

现在回想,那是儿时的大乐之野地啊!偷偷的游水,收获自然之材,探险,是可以自我消失的隐秘之处……

我有时在想为什么自己很容易读懂莫言的作品,莫老师老家高密东北乡和我老家相距五十公里,同样的景观和文化,口音都几乎一样,奶奶传讲的这些魔幻的故事,和莫言年少听到的那些,的确很类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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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家的房子是自己盖的,当然这是需要提前很多年开始备料的。父亲从北河及附近沟塘边采一些干垢石(当地的一种很土的石材),准备木料和各种其他材料,当然盖新房的最大的材料来自老房。

要起新屋的时候,会请村里人来帮忙,属于典型的自主互助型营造,都是本村乡里一起合作。这些活都是在农闲时干的,互相帮忙,只要管饭就好。完工的时候要庆祝,都是相互分好几家帮忙准备餐食,盘碗筷匙桌凳都是共享的。

关于房子我印象比较深刻的是最早的东墙是夯土的。父亲利用农活间隙,采沟塘边缘之土,这些泥土比较有韧性,因为里面有茅草芦荻的根,慢慢培起来,垒筑成墙,四十多年过去到现在饱经风雨的这一段还是很硬朗。

还有一件印象比较深刻的事,是帮父亲磨砖做门楼的砖雕,现在看起来都会觉得是很高级很厉害的事呢!那时候,家里除了全套的农具之外,有着几乎全套的木工、瓦工的工具,到现在也是收拾得整整齐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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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时候,当我闭上眼,就会浮现出大雨的时候,门前一连串儿湾(池塘)里的小鱼顺着阳沟(家乡土话,意为排水明渠)游到内院儿,随手就能抓到好多,奶奶会让我去门前采几片瓜叶,把抓到的小鱼放在瓜叶上,撒点盐,包起来,放在灶膛里埋在红彤彤的草木火炭里,一会儿打开就香飘满屋,鲜美无比。

由此延展开去,印象中整个村子都是充满了各种味道,邻居的炊烟,老桑树上掉落的果实,偷偷摸摸地去采摘一位会功夫的本家爷爷家尚未熟透的青苹果的酸涩,和小伙伴们一起火烧豆子伴着玉米的焦香,松软的泥土的生气,臭哄哄的酱鸡屎和发酵过的粪香,以及后来的氨水,烤焦的塑料袋,拖拉机柴油机的莫名的想闻的烃香……

各种奇妙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春夏秋冬,各有不同,这些味道到现在成为永恒的记忆,不能抹去,随时会复苏,尤其是在返乡的那一刻,就像内在的开关一样,瞬间被触碰而激活。

这种味道,在我们后来所做的社区花园,火车菜园的香椿,创智农园的桑树,那几株萝藦,嫩果的甜香,和老家的一样,那是诗经中的芄兰。那些藜,那些豆叶,就是远古尧舜们藜藿之羹的原材料。这是吾乡的初味,也是远古的味道,其味,有道可寻,这就是自然之道。

东湾和后沟,通往田野大坡,一直存在着一条隐秘小径,仅可步行。冬日是苍茫的霜雪晶莹,似乎一切都是那么的寂寥无生气,这是沉睡的大地的一部分;而到了夏季,两侧都是青纱,铺面而来的雾霭,盛开的野花,小径中那两丛马莲花(学名马蔺),几十年了,还在,那是进入那个理想桃源之境的自然刻画的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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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离开老家,是苦于农活太累,考大学时选了同济大学城市规划专业,不图别的,就是觉得“城市规划”应该是肯定在城市工作的。当时就是想尽快离开农村,不想再干这么累的活。

当时真的是很累,每次收获之季一下雨,就要起来收各种晾晒的粮食,迷迷糊糊的爬起来;

割麦,刘震云妈妈说的一点不假,真是不能直起腰,一直腰,就会一直直,干不下去了,随时倒伏在麦秸上;

掰玉米,更是在热烘烘的地里浑身被划地伤痕累累。

随风扬场,瘪眼儿和尘土满身,拾粪捡草,挑水劈柴,沤肥施肥,后来的打药,身上的勒痕,手上的磨泡,浑身的痛楚,混合着售卖后的喜乐……


那是要统筹好进行交换的时代,几亩地的什么收获换一台电风扇,这些都是需要朴素而严谨的经济核算呢!

那时就是想要能帮助家里解决一些困难,懵懂地离开乡村去大上海的志愿,也是一个开拓视野的梦想,话说当时的高考志愿我是在报完后才跟父母讲的。

当时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新生都要加试美术,那年的题目是画一下自己熟悉的房子,我就把我们家当时盖房子的情况画下来,还有院子以及院子边上奶奶栽的柳树。尽管我从来没有学过美术,还是过关了,我宿舍另外一位兄弟就转到了土建。回想一下,小时候社区自力更生、起屋上梁、添砖加瓦的印象还是很深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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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春天,老家正在进行一项叫做大干100天乡村环境综合整治行动,听村里人说是门前的溪流和小池塘要被填掉埋管并硬化做健身广场,村民本身有意见但无力。

我听后很着急,就给市长信箱写信并微博发布,当地主管领导和地方官员很快就和我联系,听取了建议并立即调整了选址,这一条排水湿地小树林保留了下来,自然的流动得以连续。

新选址建设的村民广场也很受欢迎,老妈现在每天还去跳广场舞,家里挂着获奖的大照片,开心!

(微博:20143月给市长的一封信链接——https://weibo.com/1403839663/ACFGptlW6?from=page_1005051403839663_profile&wvr=6&mod=weibotime&type=comment#_rnd1581068630243

也正在2014年那一年,我们正式在上海开始了社区花园的策划设计和社区自然教育行动。想想到目前我们在上海已经直接设计营造了88个社区花园,经过我们团队培育影响社区自组织的社区花园已经超过了600个。

这里面的所渗透的关键词:自然、自主、合作、共享。这种精神,无论在城乡社区,都是一致的。


大家可能会关心,小村子现在怎样了?

还是在自然的生长着,我的小学同学做了主任和书记,人口稍有减少,从原来最高峰的750人到现在不到700人,也还好,就是这么慢慢地演变着生活着,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

我自己的计划,是准备退休后能有更多的时间,开启归园田居模式:可以设一个社区学堂,可以有老年乡村大学,希望我的小学同学们还可以来参加学习交流,也可以带一下孙子辈的孩子们……儿时的自然教化,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贵资源,都在这里,那条自然小径,虽然崎岖,但却十分的坚韧。这应该是我的梦想了,因为这是我最初的那个家园,希望可以有机会去实现。

当然,这个在野的家园,可以和上海,和大都市的摩登田园,有更好的互动,能够实现资源的有机流动,相互的营养和支持。这一定是一种基于自主能动的互助,不是谁求助谁,谁施舍谁,而是一种相互的救赎。


图文:刘悦来 

来源:乡村规划与建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