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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能是冯纪忠先生在同济最早的学生。1947年下半年,我当时是同济大学工学院土木系二年级学生,开学不久,新开一门“房屋建筑”课,我清楚地记得冯先生第一次给我们上这门课的情景。那天进来一位年轻的教授,身材修长,风度儒雅潇洒,穿一身浅色西装,后面跟着助教傅信祁。冯先生没有多少开场白,然后就说“学房屋建筑这门课,就要知道房屋怎么建造……砌墙,一砖墙,一砖半墙,一顺一顶……”当时我们也不太理会,现在回想起来,不从艺术入门,而从技术入门谈建筑,这正是Bauhaus学派与学院派的区别。
在我高年级时,冯先生与金经昌先生开设市政组,冯先生教授《建筑设计》与《建筑艺术》(即建筑史),做过一个住宅及小学校的设计,画平面、立面,没有画透视图,因为我们没有这方面的根底。他当时在南京都市计划委员会工作,每周乘火车来同济兼课,上完课又回南京。
从当他的学生到在他的领导下做同事已62年,能在一生中相处这么长久,也是难得的,他的身教言传,他为人处事的人格魅力,对我产生很大影响,且终生难忘。
我和冯先生、金先生相处这么多年,从他们身上感受得到晋代陶渊明的影子。记得在“文革”时期,与他们同关“牛棚”一年多,其他的“牛”假日都可以放回家,只有我们几个属“敌我矛盾”的要犯仍留在“牛棚”,其他还有谭垣、黄家骅教授等,他们均是“反动学术权威”(我当时尚不知自己是何罪名,后来方知属于“特嫌”)。桌子上放着指定阅读的《毛泽东选集》中的“敦促杜聿明投降书”,我们冥思苦想,也无法与杜聿明联系起来。因无人看管就聊天,背诵陶渊明《五柳先生传》中的“好读书,不求甚解”、《晋书陶潜传》中的“不为五斗米折腰”等。冯先生正是这样的人,他受过多次批判斗争,都以沉默应付,从来没有说过违心的认错及检讨。他平时的态度是很随和的,但是他的骨头是硬的,宁折不弯。
冯先生爱好京剧,特别是余(叔岩)派,有时也唱上一段。我记得他在大家面前演唱的有两次,均是唱“空城计”中诸葛亮在城楼上的那一段,“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论阴阳如反掌,博古通今……”我猜想,他喜欢唱这一段,也许在一定程度上是抒发他自己,他确实是一个散淡的人,他不谋求权势、淡泊名利,他博古通今、学贯中西,但他从不张扬,他的才华内敛而不外露,他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缜思畅想。
他曾因常说“语不惊人死不休”这句名言而被批判过,他确实言论不多,从不随声附和,也不依据别人的指示,或某种一时的需要,或为了表态而说一些套话、假话、官话,他的讲话和文章并不多,但句句是实话,字字值千金。
1956年发展一些高级知识分子入党,他曾对我说过,他不想参加什么党派,也不想多过问政治,他全部的心愿就是勤勤恳恳地做一个人民教师,专心致志于他的专业。他要设计“大众的建筑”,他在设计理论方面有创造性的发展,他在传统文化与现代思想的结合上探索,这些都是在为广大人民的利益服务,为先进的文化和技术作贡献,也说明他实际上早就是“三个代表”重要思想的实践者,他的成就和贡献,不局限于一时一地,和他的好朋友林风眠先生一样,他们的艺术追求和成就是超越国界的,他们的价值观是普世的。
2010-01